今年,IJCAI (国际人工智能联合会议,International Joint Conferences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将于 8 月 10 日至 16 日在中国澳门隆重召开。作为国际人工智能领域排名第一的学术会议,IJCAI 始终都是该领域研究者关注的焦点会议之一。
此前,我们开启了 IJCAI 50 周年特别报道,介绍了 IJCAI 2019 对于 IJCAI 本身以及中国所承载的历史性意义,并一一点名了在这两段历史中留下姓名的科学家们,包括:
11 位 IJCAI「卓越研究奖」获得者:Judea Pearl、 Donald Michie、 Nils Nilsson、 Geoffrey E. Hinton、 Alan Bundy、Victor R. Lesser、Robert Kowalski、 Hector Levesque、 Barbara Grosz、 Andrew Barto、Jitendra Malik;
5 位 IJCAI「中国学者第一人」:林尧瑞教授、张钹院士、陆汝钤院士、林方真教授以及杨强教授。
而本次我们要介绍的则是 5 位 IJCAI「中国学者第一人」其中的一位——首次代表中国参加 IJCAI 的林尧瑞教授。针对林尧瑞教授当年参与 IJCAI 背后的故事以及他的研究历程,雷锋网 AI 科技评论也专程前往林尧瑞教授的住所,与他进行了对话。
林尧瑞,清华大学教授。1956 毕业于东北大学,之后分配到清华大学并先后在电机系、自动控制系、计算机系任教,直至 1995 年退休,期间曾任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副系主任(1984—1989 年)、人工智能教研组主任,并兼任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常务理事、副理事长。同时,他还曾先后应邀在日本九洲工业大学任合作研究教授,应聘为苏丹科技大学客座教授。
生于 1933 年的林尧瑞教授如今已是 86 岁高龄,然而在回首自己当年参加 IJCAI 的往事以及介绍自己的研究历程时,他从始至终都以饱满的精神气向我们娓娓道来。
1977 年,文革刚结束不久,清华大学由于在文革期间整个教学秩序都遭到破坏,教师们的科研工作也都处于无序状态,当时清华大学负责教学科研工作的党委副书记、副校长何东昌提出了「专业归队」,在对各院系进行调整的同时,也让老师对自己的专业方向做一个评估。
当时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同样也面临着教师「归队」、研究方向调整的问题,在这一波学科建设转型浪潮中,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自动控制教研组许万雍、黄昌宁、林尧瑞、石纯一、张钹、刘植桢等一批骨干开始接触到了人工智能,感觉到人工智能会是一个新的发展方向,最终将人工智能也考虑为其中的一个转型方向。
为确定计算机学科的发展方向和兄弟院校对人工智能的看法,林尧瑞教授与当时同在自动控制教研组的石纯一老师在 78 年一同拜访了吉林大学、沈阳自动化所听取开展人工智能教学的相关意见。当时,吉林大学王湘浩老师认为我国高校应跟上世界潮流,开辟人工智能研究课题,开设人工智能课程;沈阳自动化所蒋新松老师则认为此前「中国人口众多,根本不需要机器人」的论点阻碍了我国新技术的发展,应该解放思想去研究人工智能领域,做智能机器人,将自动控制与核心的智能部分结合起来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
林尧瑞教授对当时的情形回忆道:
我们就开始做调研、找资料,因为只有弄明白什么是人工智能,你才能有目的地去学习、转方向,并将这个方向搞起来,这便是我们当时的一个比较浅显的想法。我们其中有一部分人去北方和南方的兄弟院校进行调研,结果他们也有这种想法,与我们不谋而合,这也就更加坚定了我们转人工智能方向的信心。
在确定方向之后,计算机系的老师们也开始正式地学习人工智能相关的知识。然而当时国内关于人工智能的相关资料很少,只能在当时还一直保留着一点国际学术交流的中科院图书馆查到,林尧瑞教授便经常性地跑中科院图书馆,并在查找相关资料的过程中,意外找到了自 1969 年开始出版的 IJCAI 会议杂志,据此了解到第五届国际人工智能联合大会将于 1979 年在日本召开。
找到这本杂志后,我便时不时将上面的一些资料翻译过来分享给同事们进行交流,依稀地记得当时是在这本杂志的扉页上看到日本要在 1979 年举办国际人工智能联合会议的信息。当时我们就在想,既然要搞人工智能,你就得了解一下国际的动向,因此我就着手去写申请报告。我在报告中提到国外人工智能研究了十多年,我们希望能够去国外进行学习。当时学校也非常积极,马上将这个报告申报给了教委,当时也是中国初开国门参加国际会议,最终教委批下来的名单中除了我,还有担任教育部考察团团长的王湘浩老师以及来自华中工业大学的彭嘉雄老师。
而在向学校申请的过程中,林尧瑞教授也通过与大会的程序委员会联合主席辻三郎(Saburo Tsuji)教授以通信的方式联系参会事宜,在经过几个月的信件来往后,顺利拿到了从日本寄来邀请函。
巧合地是,在前往日本的时候,他们在机场偶遇了中科院的四人代表团:自沈阳自动化所的蒋新松老师、刘海波老师,来自中科院合肥智能机械研究所的陈晓肯老师以及来自中国科学院三局的张玉良老师。于是,最后由两个代表团的七位老师共同代表中国首次拜访了 IJCAI。
林尧瑞教授与中科院和教委代表团出席日本东京第六届国际人工智能会议(IJCAI-79)。左图:开幕式;右图:中科院和教委代表团(前左二至左四:蒋新松、王湘浩、林尧瑞)
1979 年,七人代表团代表中国参加 IJCAI,实现了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研究与国际的首次接轨,也在真正意义上为中国人工智能的发展拉开了序幕。
对于当时的参会情景,林尧瑞教授时隔 40 年后也仍记忆犹新:
跟其他会议一样,IJCAI 在大会开幕式以后,有很多个研究小组进行论文报告,我们感兴趣就听一下,然后拿些相关的资料准备回去研究。说实在地,当年我们在人工智能方面的底子非常薄,虽然做过一些数学研究,但都还是比较肤浅的,所以我们都没有论文被会议录用,再加上论文得提前一两年提交,我们也来不及提交论文。因此我们那次参会的目的也就是去学习、了解这个方向。不过王湘浩老师带着他的定理证明和归纳法的研究成果去了,引了一些小册子,在大会后面的场地那里散发给其他的参会人员。那个时候大会是允许这样做的。
当问到当时会议的规模时,林尧瑞教授表示:「现场人很多,好像有上千人。后来的几届,参会人数就发展到两千多人了。」之后他又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他们当年的参会经历,其中还提到了他印象比较深刻的住宿细节:
「参会的时候,教委在经费方面管得紧,我们只能根据有限的预算选择住了一个小旅馆,而在模糊学术领域非常有名的扎德教授以及其他多位美国教授,也跟我们住在同一个旅馆,每天也都坐地铁去开会地点开会。当时我就在想,美国人也是很实际的,这些教授也是美国那边的大教授,但是他们也并不是非得住会场那边的高级旅馆。」
说完他还拿出当年参会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给我们看,上面详细记录了参会时间、地点以及议程,同时还记录了在参会之前,他们住到教委招待所花了两三天学习相关文件和外交等事宜。
林尧瑞教授珍藏的 1979 年 IJCAI 会议册与标注笔记
会议之后,林尧瑞、王湘浩以及彭嘉雄三位老师也跟中科院的四人代表团去参观了东京大学的几个人工智能相关的研究室,研究方向包括语音、机器人和听觉等。对于当时的所见所闻,他也感慨道:「现在我们中国在语音识别方面的研究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当时我们对这些都还不清楚,还在学习中。」
同时,林尧瑞老师还提到,他们也一同去东京工业大学参观了无人驾驶汽车:「无人驾驶汽车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智能汽车,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研究了,但是很遗憾,他们也就是搞搞实验,不过为了得出个实验结果可以发表论文。当时我们在现场只能从录像中看到无人驾驶汽车的行驶状态,不过我们也估计他们的无人驾驶汽车根本没法实际应用。」
最后,林尧瑞教授还不忘跟我们提起,他们在 IJCAI 日本之旅步入尾声的时候还报了一个一日游团,「我们当时想既然到了京都,就报个一日游去玩玩。79 年的时候,日本对中国人还是很友好的,导游还给我照了照片,照完就能洗出来给你......」
在参加 IJCAI 大会后,两个代表团分别向教育部和中科院提交了大会的考察报告,为兄弟单位和有关部门决策提供了具有指导性和建设性的信息。
而对于本次会议对清华大学计算机系转型的意义,林尧瑞教授提到,实际上在 1978 年对人工智能领域的初步了解后,他们就已经确定了几个具体的方向,比如专家系统、自然语言、语音识别和智能控制等。并且在 1978 年学校刚开放招收研究生的时候,其所在的教研组也申请招收人工智能的研究生,很幸运地是得到了计算机系的支持,各个方向的指导老师也都在一边学习一边指导学生。他们带回来大会论文集和相关的参会资料后,就将相关的资料都交给各个研究方向的老师进行研究,之后大家再一起进行深入探讨。
在了解人工智能的国际发展形势后,我们的研究方向更加明确了,也能够通过集体讨论出课题了,这样我们申请经费搞科研也有说法了。
20 世界 80 年代,始于 50 末 60 年代初的专家系统已步入发展期,成为人工智能领域研究的「香馍馍」,当时已与国际接轨的中国人工智能研究也逐渐将重心投入到专家系统的研究中去。然而当时国内人工智能发展还是处于非常初期的阶段,在这个大背景下,对于刚刚转入人工智能方向的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来说,前期探索之路也举步维艰。「虽然在 80 年代我们找到了几个可以做的课题,但是国内还缺乏一些科研设备。我们也还是尽自己所能做出了一些科研项目,也发表了一些论文,但是基本上都是在国内发表,在国际上发表的论文还比较少。」
对于当时取得的具体研究成果,林尧瑞教授表示,当时做出来的几个调度系统比较具有代表性:
第一个是货运汽车调度系统。「81 年的时候,北京市的货车运输场地上往往同时停着几十、上百辆车,每天派哪个司机?运什么货物?到什么地方去?怎么能够减少跑空城的距离,实现最大的经济效益?针对这些问题,一位能够做好调度计划的有经验的调度员便是一位专家,我们便可以总结出调度员做调度计划的思路,以其知识为基础来构造计算机系统。我们当时觉得这个课题很好,也与人工智能的研究方向一致,因此我和石纯一老师便向科学院申请资助,印象中是申请到了 8 万元,研究了三年,并在 83 年通过鉴定。」
第二个是火车编组站调度系统。「当时全国有上海、郑州、长沙、成都等几个大的火车编组站,某个编组站的火车要去另外的编组站,就需要人员进行调度,因此我们也专门对此做了一个调度系统,在这个系统上我们也花了两三年时间。」
第三个是船舶调度系统。「在我老家福建,码头有很多杂货船,那怎么将这些货物安排到各个船舱中呢?由于这些杂货船在福建和香港间往返,于是我就联系了香港那边的航管局,他们有个工程师也很积极地给我介绍配载员的调度流程和方法,比如说将什么货物放置到船舱最下面以保持重心的稳定性。这个船舶调度系统就很复杂了,当时我的三个研究生也加入到了这个系统的研究中,其中一个就是马少平。」
90 年代以后,专家系统遭遇瓶颈,人工智能的整个国际形势遇冷,国内的人工智能研究也陷入低潮。「当初预言说不久后人工智能就会代替很多人的工作,而人工智能本质上就是制造出像人类一样的智能化机器。然而当时研究人员对大脑的机理都还没弄清楚,实现真正的人工智能是极度困难的。」
而在林尧瑞教授于 1995 年退休之前,他还在日本九州工业大学研究过一段时间的神经元系统,对于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林尧瑞教授回忆道:「那个时候,人工智能在很多识别问题上需要用到神经元系统,当时我也有一批人工智能方向的学生在进行这个方面的研究工作,所以我也一边学习,一边跟他们一块讨论。后来到了退休的年龄,我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科研也就停止了。」
采访过程中,我们也与林尧瑞教授聊到今年将在中国召开的 IJCAI 2019,他也十分感慨地分享了当年的研究心得,并表达了自己对于本次大会的期望:
现在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这么快,成果也这么多,这跟我们当年的条件完全不一样。我们当初转向人工智能的时候,不知道它的发展前景怎么样,能不能生存下来,在这种心情下,我们只能很努力地去做。当时参加这个会议也是全心全意地投入,非常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些信息和启示。
对于今年的会议,我个人非常希望该领域有更多研究者能够从理论上去研究当前人工智能所面临的一些难题,从而推动人工智能的发展。毕竟应用的发展如果没有理论支持,发展的前景就会十分有限,而我希望人工智能领域今后能实现更大的成就。」
最后,林尧瑞教授还表达了自己对于后辈学生们的寄语:
首先,在科研成果上,我当然很希望这些学生能够远远地超出我们老一辈的这些做基础性研究工作的老师们。现在的很多学生非常厉害,比如说清华,并且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选择出国学习,国外的环境和条件确实要比国内好一些,他们的基础也学得非常好。
其次,我希望他们能够学成归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推动国家科技发展中来,不能老想着个人的发展,要像老一辈的一些科学家那样,有爱国热忱和毅力,全心全意、百折不挠地去克服一些难题和障碍,去为国家科技的发展闯出一条路来。不过现在年轻人很少谈爱国,这个是需要学校和社会教育引导的,我也相信在这样的引导下,他们的表现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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